数十年来,埃克森和壳牌等石油天然气行业巨头的盈利能力令市场羡慕不已。同时,这些大型油气公司还被视为全球经济中负责任的利益相关者,因此,关心日益严峻的污染问题及全球可持续发展问题的人士,也把目光投向这些行业巨头,看其在为股东创造利润的同时,是否也在环境与经济的可持续性上发挥积极作用。然而,随着近几年油价持续下跌,大型油气公司的经济效益大幅下滑,进而影响了这些企业与环境的相互关系,包括积极与消极两方面。
本文将聚焦中国最大的能源公司和主要化石燃料生产商——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(以下简称“中国石油”),探讨其在环境可持续性方面做出的贡献,还将研究公司近年来的经济效益,评估其未来发展。
利润去哪了?
中国石油是于1999年分拆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的国内资产部分而设立的股份有限公司,从事国内原油和天然气的勘探、开发、生产、炼制和销售等业务,拥有大量的油气管道和加油站等基础设施,以及化工产品生产设备,此外,还配置了庞大的国际石油和天然气组合资产。中国石油于2000年分别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和香港联合交易所挂牌上市,并于2007年在上海证券交易所挂牌上市。
在首次公开募股后的一段时间里,中国石油的股价持续上涨,并于2007年飙升至262美元/股的历史最高点,一度成为全球最具价值的公司,总市值超过1万亿美元,风光一时。
然而此后,中国石油股价一路下行,探至2003年以来的最低点——2019年7月报收54美元/股。中国石油股价重挫的原因何在?
如图2所示,2005年,中国石油的营业收入刚跨越5000亿元人民币,到2018年已超过2.3万亿元人民币,实现了近4倍的增长。但是,从2013年起,公司的盈利能力却急剧下降,比巅峰时期的2007年下降了80%。
同时,中国石油的净资产收益率也大幅下滑,从2006年的25%降至2018年的不足5%(见图3)。为何中国石油在过去10年间的盈利能力和净资产收益率会出现如此大幅度的下滑呢?
图4数据选自中国石油2017~2018年财务报表,包括按业务板块划分的损益明细,以及原油价格等其他支持性数据。
如图5可见,原油价格与中国石油的整体盈利水平之间有着密切的关联(但并不准确)。不过,值得关注的是,尽管2018年油价回升到2006年水平(2019年7月上涨到50~60美元/桶),中国石油的盈利水平却仍在低位,从2006年的逾1500亿元人民币跌落到2018年的700亿元人民币。原因何在?
如图6所示,勘探与生产板块一直在中国石油整体盈利中占主导。2016年和2017年,油价暴跌,勘探与开发板块利润微薄,炼油与化工板块则成为公司盈利的主力军。这是因为在原油价格走低时,炼油与化工板块的利润更高。这样可以看出,勘探与生产及炼油与化工两大板块的盈利走势往往是相反的。
即便如此,勘探与生产板块仍是公司盈利的主力军,这也导致了中国石油的整体盈利水平在2005~2014年后显著下降。我们注意到,在勘探与生产板块利润丰厚的年份,天然气与管道板块(此业务不涉及天然气勘探与生产活动)在公司整体盈利表现中并不显眼。但是,随着勘探与生产板块利润的缩减,天然气与管道板块也开始成为公司整体盈利的一支中坚力量(见图7)。销售板块虽重要,但盈利不及其他几个板块。
原油价格下跌是造成中国石油盈利下滑的一个主要原因。油价在2019年继续下跌并探至55美元/桶左右,而2018年最低点是68美元/桶。而作为一家上游企业,中国石油需要靠高油价来维持高盈利。
单位原油开采成本(每桶)大幅上升是造成利润下降的主要原因之一(见图8)。在过去12年间,中国石油平均单位采油成本翻了一番,从2006年的6.75美元/桶升至2014年的逾13美元/桶。由于单位采油成本是勘探与生产板块的一项重要成本动因,其持续上涨给整个上游业务的盈利造成巨大的冲击。简而言之,由于优质石油矿床日渐稀缺,加上开采难度增大,石油开采商不得不在更加复杂的地形条件下,采用更先进的机械设备和技术进行深度挖掘,提取矿床里剩余的原油。这推动总成本上扬。
同时,中国石油的原油及凝析油储量持续减少,这也迫使其提高天然气产量(见图9)。天然气的利润尽管不及原油,但作为一种“清洁燃料”,可以满足可持续发展报告的要求。
石油行业成本增长之因
上世纪70年代以来,全球范围内开采条件便利的新石油矿床显著减少(见图10)。其他石油矿床不是深水油、重油,就是页岩油。相较于此前发现的常规石油,这些类型原油开采难度大,加工过程复杂且费用高昂。
另一个令人担忧的情况是,如今全球原油日消耗量超过1亿桶,依此估算,全球原油年消耗量超360亿桶(www.eia.gov),而在2015年和2016年,每年新探明的石油储量不足30亿桶/年。这意味着这两年间油气行业所消耗的全球原油仅有10%的替换量。
这些不容忽视的事实也反映在了中国石油的原油产量数据中——2015年,其产量达到峰值。与此同时,天然气产量不断增长(见图11)。
天然气产量上升对中国石油盈利能力有何影响?
要回答这个问题,我们需要计算与一桶油(或油当量)能量相当的天然气(或气当量)的成本。
按所含能量计算,一桶原油相当于5800立方英尺天然气。用中国石油的单位天然气实现价格(每千立方英尺)乘以5.8,就可以将同等能量的原油价格和天然气价格进行比较(见图12)。以相当于一桶油或油当量的能量为单位,2016年原油价格比天然气价格高出4.76美元,到2018年价差上升到26.93美元,价差幅度从12.5%上升到39.4%。
为什么原油价格比天然气高出这么多?相比天然气,常规原油是一种高密度能源,通常以天然的液体状态存在。这使原油比天然气更易于储存和运输,因此更受运输行业的青睐。而对天然气来说,如果不使用管道储存或运输,则通常必须进行压缩或冷却、液化,这类生产加工设备价格昂贵,因此成本不菲。如此一来,液体石油在能源市场上的定价自然就高于天然气。如果天然气产量增加,中国石油的利润空间也将受到挤压。
中国石油是不是“可持续发展的”企业?
被视为一家可持续发展的环境友好型能源公司,中国石油除了面对财务压力,还要肩负更大的社会责任。随着环保运动的蓬勃发展,鲜有其他行业像油气行业这样遭受多方的批评。油气行业的发展并非一路坦途,2010年英国石油公司所属的外海钻油平台“深水地平线”发生漏油事故,引致媒体大量负面报道。因有着油气行业巨头和国有企业双重身份,中国石油一直受到双重审查。为应对各方面的负面影响,中国石油开始更加主动负责地开展环保行动。
通常,综合性能源公司规模扩张会产生更多的污染排放和碳足迹,尽管中国石油宣布到2020年计划减少25%的温室气体排放量,实际情况却貌似与之背道而驰。毕竟,创造更高的整体利润,有时意味着需要在碳捕获、利用与封存等与可持续发展相关的项目上投入更多资金。图13是中国石油的环保项目资本支出与年度总利润的比较,展示了利润的提高与环保项目资本支出的增加之间的相关性。
自2014年起,中国石油的利润大幅下滑,环保项目资本支出也在快速攀升后进入波动状态,2017年达到逾40亿元人民币的高点后,2018年就快速回落到27.5亿元人民币。若中国石油的盈利水平仍处在低位,其环保资本支出的增长势头也将难以为继。
从发布企业社会责任报告的角度看,中国石油在这方面的态度是积极的,2006年其发布第一份企业社会责任报告。当时,中国石油正处于盈利水平和产量的高速增长阶段。近年来,中国石油发布的可持续发展报告改善颇多,2018年度报告中就提到其报告根据《联合国全球契约》十项原则编制,并参考了其他国际标准,包括全球报告倡议组织(GRI)的《可持续发展报告指南》、国际石油工业环境保护协会(IPIECA)与美国石油学会(API)共同发布的《油气行业可持续发展报告指南》(OGIG)。
值得注意的是,OGIG建议除了披露环境信息(如温室气体排放,火炬气排放等),还应披露健康与安全问题、本地内容等社会信息。
整体看,中国石油的可持续发展报告仍偏重于社会与经济方面的定性信息(见图14),如雇用当地员工、向政府缴纳的税费、扶贫帮困等,同时还强调其重视开发更清洁的天然气及其他促进“绿色”的努力(比如在碳捕获、利用与封存技术方面的投资),但报告中的环境披露仍显不足,且与OGIG全部标准存在较大差距。
图16列示了建议披露的环境信息,并对比了英国石油公司与中国石油集团/中国石油各自在其2018年度报告中的实际披露情况。
中国石油将来可否成为兼具可持续发展与盈利能力的能源公司?
■成本视角:
由于优质石油储量日趋匮乏,中国石油应继续进行技术投资,降低油气勘探和生产的成本。同时,可以考虑合理精简员工或进行再培训,提高企业效率。此外,其不应假设油价会持续上涨(显然这是不太可能的),而应考虑投资于回报率更高的项目,尽管在当前环境下,寻求高回报率优质油气项目的全球性竞争相当激烈。要实现这一目标,中国石油可能需要与一些保持良好关系的地区及其政府合作,比如中东和非洲。
■技术与产品组合视角:
原油开采难度越来越大,尽管作为清洁能源的天然气在能量密度和盈利能力方面逊于石油,中国石油仍应坚持把天然气作为公司未来重点发展的燃料。此外,其可以关注充满前景的新兴能源(如氢能制取,它可以与过量生产的可再生能源融合利用),也可以(效仿英国石油公司)发展可再生能源。还可以考虑把储能技术纳入研发重点,解决大规模部署可再生能源的瓶颈问题。
■可持续发展与报告编制视角:
中国石油应当始终重视社会与经济方面的披露,这将使公众受益。能源为社会前进提供动力,化石燃料成就了今天的社会发展。中国石油贡献了巨额税收(而不是像太阳能、风能、电动汽车等产业需要巨额财政补贴),还为包括西部贫困地区在内的社会大众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。当然,可持续发展举措还应兼顾环境和社会两方面,中国石油在上述方面表现突出,但在其他一些方面仍需努力。
因此,中国石油应当出具更全面的可持续发展报告,包括全面陈述公司应承担责任的所有负面事件,如漏油事件及全部相关成本。在环境披露方面,可以借鉴英国石油公司披露更多的定量信息,尤其是有关节能减排方面的信息。如,英国石油公司披露了石油开采引发的原油泄漏总数、钻井废弃物及排放、土壤与地下水污染、年废弃物处理与数量、污水净化,并按年份披露当年公司经营期间发生的危险事故及原油泄漏的次数。鉴于中国石油过去曾瞒报重大环境事故(如,2014年原油泄露造成黄河兰州段苯超标和2017年的中缅天然气管道泄漏燃爆),公司应确保今后对此类事件充分披露。
与此同时,中国石油应将部分财务盈余持续投资于碳捕获、利用与封存等相关技术,以抵消温室气体排放带来的影响。
Robert Liou,CPA、MBA,IMA中国区研究经理。
周芸,博士,北京国家会计学院会计系副教授。